1.什么是福利多元主义
福利多元主义是指福利的规则、筹资和提供有不同的部门共同负责、共同完成,而不局限于单一的政府部门。福利多元主义主张福利来源的多元化,既不能完全依赖市场,也不能完全依赖国家,福利是全社会的产物。福利多元主义的看法是不一定要有国家包揽,民间社会也要改参与,福利产品的供应可以来自四方面:国家、家庭、商营部门和志愿机构,而且来源越多越好。福利多元主义亦称混合福利经济(mixed economy of welfare)。
福利多元主义首先源于1978年英国《沃尔芬德的志愿组织的未来报告》中的使用。沃尔芬德报告主张把志愿组织也纳入社会福利提供者行列,将福利多元主义运用于英国社会政策的实践。然而对福利多元主义有明确论述的应该是罗斯,他在《相同的目标、不同的角色———国家对福利多元组合的贡献》一文中详细剖析了福利多元主义的概念。
罗斯首先对福利国家概念予以澄清,认为福利国家是一个大家熟知但容易引起歧义的概念,特别是容易误认为福利完全是政府的行为。国家在提供福利上的确扮演着重要角色,但绝不是对福利的垄断。其次,他主张福利是全社会的产物,市场、雇员、家庭和国家都要提供福利,放弃市场和家庭,让国家承担完全责任是错误的。市场、国家和家庭在社会中提供的福利总和即社会总福利,用公式表示为:TWS=H+M+S。TWS是社会总福利,H是家庭提供的福利,M是市场提供的福利,S是国家提供的福利。国家是现今最主要的福利生产者,但并非唯一的来源。市场也是福利的来源之一,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庭都要从市场中购买福利,工人通过雇佣劳动获得福利;从历史的角度看,家庭一直都是福利的基本提供者。
再次,市场、国家和家庭作为单独的福利提供者都存在一定的缺陷,三个部门联合起来,相互补充,扬长避短。如国家提供社会福利是为了纠正“市场失灵”,由于非市场的“政府失灵”,国家垄断福利的提供会招致批评;而国家和市场提供社会福利是为了纠正“家庭失灵”,家庭和志愿组织提供福利是为了补偿市场和国家的失灵。
最后,混合福利社会就是当国家提供社会福利的增长并未完全排除由家庭和市场提供的社会福利时,三者共同提供福利服务时,这种混合社会(mixed society)就产生了。它认识到国家财税福利的重要性,但也同时强调市场和家庭对社会福利的贡献。总之,国家、市场和家庭之间与其说是相互竞争的关系,不如说是相互补充的关系,三者此消彼长,一方的增长对其他方的贡献具有替代性[1] 。
2.福利多元主义的核心
在西方的社会政策中,福利多元主义要求社会福利和服务的提供由多个部门承担,政府的支配作用降低并且不再是惟一的提供者。它同时也意味着社会福利的提供将改变由一个垄断性的组织支配的局面,而变得更加多样化和充满竞争。福利多元主义有两个核心的内涵:多元化和分散化。
从多元化的层面讲,社会总体福利有多个来源,除了国家之外,市场(包括企业)、家庭、志愿组织、社区等也是福利的重要来源。解决福利国家的危机,应该重视政府以外的其他社会部门在福利提供中的作用。因此,它主张应改变以前由政府大包大揽的做法,引入市场、家庭和其他社会组织。社会福利的提供,可以依靠政府部门、志愿部门、商业部门和其他非正式部门,这些部门根据自身的特点,向居民提供不同类型的福利。而福利国家向福利多元组合的转变,其核心是“民营化”或“非政府化”,即政府作用的减少。
从分散化的层面讲,是指社会福利和服务的提供,应从过去的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独揽的局面,改由较小的地区或组织来承担。它实质是强调社会福利和服务的地方化、社区化及消费者的参与和选择,具有较强的反科层制和反专业化的色彩[2]。
3.福利多元主义的分法[1]
三分法
从罗斯关于福利多元主义的解析来看,他其实采用了三分法的方式,即福利的提供者由国家、市场和家庭组成。这种分析框架为德国学者伊瓦斯(Evers)所发展,在罗斯的研究基础之上,伊瓦斯提出了福利三角的研究范式。他认为罗斯关于福利多元主义的定义过于简单,应把福利三角分析框架放在文化、经济和政治的背景中,并将三角中的三方具体化为对应的组织、价值和社会成员关系。
(市场)经济对应的是正式的组织,体现的价值是选择和自主,社会成员作为行动者建立的是与(市场)经济的关系:国家对应的是公共组织,体现的价值是平等和保障,社会成员作为行动者建立的是和国家的关系;家庭是非正式的/私人的组合,在微观层面上体现的是团结和共有的价值,社会成员作为行动者建立的是和社会的关系。福利三角展示了三方的互动关系。(市场)经济提供着就业福利;个人努力、家庭保障和社区互助是非正规福利的核心;国家透过正规的社会福利制度将社会资源再分配。在一定的文化、经济、社会和政治背景中,国家提供的社会福利和家庭提供的家庭福利可以分担社会成员在遭遇市场失败时的风险。
四分法
伊瓦斯在研究中也对福利三角的研究范式给予修正,他采用了四分法的分析方式,认为社会福利的来源有四个:市场、国家、社区和民间社会。他特别强调民间社会在社会福利中的特殊作用:它能够在不同层次上,在基于不同理念上的政府、市场、社区之间建立联系纽带,使私人和局部利益与公共利益相一致。他注意到了民间社会中的社会资本对社会福利的整合有着重要意义。伊瓦斯福利多元主义四个部门的特征:
部门 | 市场 | 国家 | 社区 | 民间社会 |
---|---|---|---|---|
福利生产部门 | 市场 | 公共部门 | 非正式部门/家庭 | 非营利部门/中介机构 |
行动协调原则 | 竞争 | 科层制 | 个人责任 | 志愿性 |
需方的角色 | 消费者 | 社会权的公民 | 社区成员 | 市民/协会成员 |
交换中介 | 货币 | 法律 | 感激/尊敬 | 说理/交流 |
中心价值 | 选择自由 | 平等 | 互惠/利他 | 团结 |
有效标准 | 福利 | 安全 | 个人参与 | 社会/政治激活(activation) |
主要缺陷 | 不平等、对非货币化结果的忽视 | 对少数群体需要的忽视,降低自助的动机,自由选择的自由下降 | 受道德约束降低个人选择的自由,对非该团体的成员采取排斥态度 | 对福利产品的不平等分配,专业化缺乏,低效率 |
4.福利多元主义的困境[2]
福利多元主义的内生性困境
在福利多元主义的政策方案中,政府以外的部门,如市场、家庭、志愿组织、社区以及各种互助团体,它们在社会福利体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通过分析和实践可以发现,这些部门在社会福利的提供方面,存在着诸多问题。
首先,现代社会中家庭因种种因素有时并不能提供福利,反而成为福利需求的来源之一。
家庭是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在现代社会中家庭具有多种功能,它除了为个人提供社会化的途径、社会和经济上的保障、心理需求上的满足和情感上的依归外,也为社会提供再生产和加强社会团结的功能。福利多元主义充分认识到现代社会中家庭在福利生产和提供中的独特地位和作用,试图重建家庭在福利体系中的地位。在福利多元主义看来,家庭可以通过建立在亲情和血缘纽带上的互助,为其成员提供生活来源以及具体的社会服务,如养老和看护等。然而,家庭的上述功能能否实现取决于家庭自身的变迁、家庭收入来源以及人口老龄化等因素的影响。
现代社会所导致的家庭的变化,使其无法提供充分的、稳定的社会福利。家庭规模的不断缩小、单亲家庭的不断增多、家庭结构的不稳定,使其本身面临着很大的风险,更遑论稳定而充分的福利提供。劳动力就业市场的变化、失业率的剧增,使得部分家庭的收入来源成为问题。由于没有固定和稳定的收入,家庭所能提供的生活来源也变得极不稳定和有限。人口的不断老龄化也使得家庭本身正日益成为福利需求的来源,而不是社会福利的提供者。另外,社会服务由公共部门转移到家庭,可能意味着性别上的不平等(大多数的家务活是由女性来承担的),从而容易引起文化上的冲突和管理上的困难。由于上述因素的综合作用,使得家庭在社会福利提供中,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危机和困难,家庭有时很难成为稳定的福利提供者。
其次,志愿组织存在着“志愿失灵”的可能性,无法提供充分稳定的社会福利。
在福利多元主义看来,志愿组织提供社会福利和服务的优势在于它的民间性和草根性。这种特性使得志愿组织贴近服务对象,了解服务对象的需求,能够灵活地对服务对象的需求做出及时反应,能够与公民建立长期性的服务关系并满足公民多样化的需求。另外,它的非营利性和它所倡导的慈善精神,使其能够更多地关注弱势人群的生活与生存状况,有利于减少和改善贫困与不平等现象,有利于缓解和解决社会不公等问题。它的公益性和志愿精神,能够使更多的人参与和关注公共生活,能够整合与动员各种社会资源,形成强大的社会资本,以推进社会问题的有效解决。
然而,志愿组织本身正面临诸多危机,这就是“志愿失灵”:慈善不足,如巨大的资金缺口;慈善的特殊主义,志愿组织及其捐赠人集中关注人口中的特殊亚群体;慈善的家长式作风,志愿组织对捐赠行为的依赖,往往使得这个部门的特征不是由整个社区的偏好而是由社区中的富人来塑造;慈善的业余主义,志愿组织的志愿性质和低工资政策往往不能吸引专业人才,只能以一种业余的方式来提供福利。有人认为,提倡志愿组织在福利提供中发挥作用,可以加强社会团结。但是,志愿组织本身要发挥作用,首先需要社会具有这种团结精神,而这却是志愿组织自身无法解决的。
福利多元主义的外源性困境
从西方福利国家的客观环境来看,福利多元主义提供的政策方案并不能有效解决后福利国家所面临的挑战。经济全球化、人口结构的变化以及劳动力市场的二元分化,使得后福利国家面临着新的福利需求矛盾,福利多元主义对此缺乏有效的应对措施。
首先,全球化所带来的变迁超越了福利多元主义的政策方案范围。
全球化的概念表明了一个日益增强的国家间相互依赖的客观现象。跨国公司、国际贸易、资本的全球性流动等,使世界在经济层面正变得一体化。哈贝马斯认为,经济的全球化导致一种“跨国性的”世界经济体系观念,并使民族国家的政治活动日益受到这个体系的限制。对福利国家来说,由于存在一种“现实的跨国经济的超级结构”,民族国家的政策已几乎无法继续成为调控经济发展的决定性要素,而民族国家的社会问题主要还是要靠自己来解决,由此导致经济政策与社会政策之间正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冲突。
社会政策依赖于政府从经济发展中所汲取的财政,经济发展的水平决定着社会政策的财政支持能力。但随着民族国家经济主权的消失,资本已在很大程度上不受传统的国家调控的影响,这使得资本极易摆脱特定国家的监控,具有很强的流动性,资本重新取得了优势地位。经济全球化导致民族国家经济主权的消失,民族国家的经济政策需要考虑越来越多的跨国因素,这使得民族国家的社会政策安排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而福利多元主义的制度安排仍然超不出民族国家的统治范围,它无法解决全球范围内协调不同行动逻辑的难题,而这也许需要一种超越民族国家的制度安排。
其次,人口结构的变化也超越了福利多元主义的政策领域。
西方福利国家人口结构上的变化表现为,伴随人口老龄化的是新生儿出生率的下降,而新生儿出生率的下降进一步加剧了人口老龄化的趋势。人口老龄化是现代各国面临的普遍趋势,也是需要认真面对的重大社会问题之一。人口老龄化会给社会带来新的福利需求矛盾,一方面是由于不断增长的、巨大的社会福利和社会服务的需求,另一方面是日益紧张的劳动力供给和由此导致的经济增长压力。人口结构变化迫使福利国家进行改革,首要解决的问题是劳动力市场的供求矛盾问题。
在民族国家的范围内,这可以通过两个途径来解决:一是延长工作年龄,提高老年人口的劳动参与率;二是吸收外来移民。国家虽然可以通过各种鼓励政策,以提高老龄人口的劳动参与率,但仍然受到老年人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意愿、雇主的就业态度等因素的影响。同时,外来移民也需要进行严格的管理,并将会遇到文化、政治等方面的冲突。这需要对国家的福利制度同时加以改革,以适应这些劳动力市场和经济政策的变化。人口结构变化所带来的挑战也大大超出了福利多元主义的视角,福利多元主义的观点对此贡献甚微。
再次,劳动力市场中的变化,导致福利多元主义的政策方案可能会产生不良的社会后果。
西方国家劳动力市场在近几十年内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即从工业社会迈向后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有两个重要的趋势,一个是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另一个是经济领域中服务性部门的快速增长,这两者导致西方福利国家劳动力市场发生了重要的变化。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普通劳动者的充分就业将会成为越来越困难的问题,劳动力市场的竞争会更加激烈。
另外,服务业的巨大需求使“垃圾职业”(保洁工、侍应生、厨工等)以及其他私人服务性职业的数量格外庞大。“垃圾职业”的大量存在,好职业对人力资本的高要求,以及结构性失业的长期存在,将会使社会差距不断扩大,社会变得更加不公平,而福利多元主义的“市场化”方案不仅不会缓解社会的不平等,反而会加剧这种趋势。
综上所述,福利多元主义作为解决福利国家危机的选择,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从根本上看,政府仍然是居民福利最重要的来源。这表现在实践中,“普遍的社会公共福利的框架,特别是教育、健康和收入保障,基本上并未触动。”对此,福利国家有不可逆转的趋势,“现在大部分需要已无法再通过某些制度安排来消解了,如家庭、社区或某些‘美国式’的自立梦想,因为它们已经沦为现代化过程的牺牲品了。”有必要在“满足需求的集体责任与被当作手段的提供福利形式这二者之间”作出区分。
解决福利国家的危机,不能简单地采取放弃政府责任的做法,“抽象讨论公民社会、地方响应、社会资本和公民增权会忽略一个严酷的事实,即需要社会服务的居民比例越高的社区通常也是社会问题最集中的区”,政府仍然需要认真地对待其在风险社会中对公民所负有的责任。如果说福利多元主义有值得关注的贡献的话,那么它的贡献与其说是强调社会组织也是福利的来源,不如说是强调政府应该区分福利的责任与福利的生产方式,在不放弃福利责任的前提下,改变福利提供的方式,建立政府与社会组织在福利生产中的合作伙伴关系,来有效满足公民的福利需求。